新嘉坡風土記
民國 許雲樵註批
新嘉坡風土記校註序
《新嘉坡風土記》一卷,‹清›‹上海›‹李鍾珏›著,原木刻本,‹光緒›二十一年仲夏乙未刊於‹長沙›使院。‹鍾珏›始末不詳,惟知其與‹新嘉坡›首任領事‹左秉隆子興›有通譜之誼。‹左秉隆›為駐防‹廣州›正黄旗‹漢›軍‹忠山›佐領下人,同文館高材生,精‹英›文,為‹曾紀澤›所賞識。‹光緒›四年十月隨‹紀澤›出洋,為三等‹英›文翻譯官,五品銜,都察院學習都事。‹紀澤›倚畀甚殷。至‹光緒›六年七月,駐‹新嘉坡›名譽領事‹胡璇澤亞基›一號‹黃埔›因病出缺,由隨員鹽提舉銜布政司經歷‹蘇溎清›署理,‹紀澤›遂疏荐‹秉隆›補之,而於‹光緒›七年八月初三日領憑赴任,為首任正式領事。時領事額少,官階頗高,其薪俸月給五六百兩,今總領事所不及也。三年期滿,‹紀澤›更疏留之。‹鍾珏›於‹光緒›十三年閏四月往訪之時,‹秉隆›在任已將六年矣。‹鍾珏›居‹星›匝月,雜記風土,刊為此書。文詞典雅,記叙信實,六十年前之風光,躍然見於字裏行間。‹陳育崧›先生藏有原刊本,余讀而好之,因商借製版重刊,列《南洋珍本文獻》第一種問世,並為加眉註,略校其失,而補不足,為讀者之助,若責以佛頭着糞,則不敢辯。茲值殺青,為誌數語如上。
‹中華民國›三十六年二月二十二日‹古吳›‹許 鈺雲樵›序於‹新嘉坡›‹南洋編譯所›
新嘉坡風土記敘言
‹光緒›二年丙子六月,‹鍾玨›始遊京師,〘一〙識‹青浦›‹席淦翰伯›,因‹翰伯›識‹元和›‹汪鳳池藥階›、‹鳳藻芝房›昆仲暨‹漢›軍‹左秉隆子興›。‹藥階›以乙亥舉人供職內翰.三子者,〘二〙皆外省同文館生,學成上貢,充總署天文館副教習〘三〙。時‹鍾玨›寓居‹崇文門›内,晨夕過從,親若骨肉。閱三月,束裝南歸。臨歧握別,情各難遣,僉謂聚散不常,嘉會難再,盍效世俗通譜之誼,以為他日左券?於是‹翰伯›齒最長,‹藥階›次之,‹子興›、‹芝房›又次之,‹鍾玨›最後。蓋衣帶束帛之贈,古人有不能已者。朋友以齒相敘,比於兄弟之倫,事雖非古,其情均也。越二年戊寅,‹子興›以奉使‹英›‹法›大臣 奏調出洋,充繙譯官,旋任‹新嘉坡›領事。壬午,‹芝房›舉京兆第二,明年癸未,入詞林。‹翰伯›、‹藥階›亦已晉級,獨‹鍾玨›侘傺如故。每以青雲難致,良朋相見無期,用懷慚〘四〙憤。丙戌,以優貢北上,恭應 廷試,獲與‹翰伯›、‹藥階›、‹芝房›重話舊好。中酒輒言曰:「今日歡樂不減疇昔,顧安得飛身天南,復與‹子興›把臂乎!」八月出都,家居無憀,時動南游之念。請於吾母,曰可。十二月,航海至‹粵›,先以書達‹子興›,約來歲二月赴‹新嘉坡›。丁亥正月杪至‹香港›,得吾母病耗,折而歸,疾已痊。可居一月,母將成子之志,促裝戒行。三月中旬,重至‹粵東›,游‹澳門›旬日。四月下旬,始自‹香港›乘輪船南發,行九日而至,蓋後四月朔也。昔‹張敏›與‹高惠›友,每相思不能得見,‹敏›於夢中往尋,但行至半途即迷,不知路故。‹沈約›詩曰:「夢中不識路,何以慰相思?」今‹鍾玨›一歲之中,南北萬餘里外,尋舊盟、敦夙好,十年之思,一旦盡慰,以視‹張敏›,其樂何如?蓋夢,虛境也.游,實跡也。虛者之不若實,天下事大抵然矣。既與‹子興›見,下榻公署。談論不輟,如‹班›、‹尹›之永夕.並乘遨遊,如‹郭›、‹李›之同舟。視昨歲京中與‹翰伯›諸子歡樂,不更有加耶?居帀月,雜記風土若干則,錄而存之,以誌鴻爪。敘其緣起如此,亦以見斯游之非偶焉。
- 〘一〙
- 識
- 一本上有「因鄉誼」三字。
- 〘二〙
- 三子者
- 一本作「翰伯芝房子興」。
- 〘三〙
- 副教習
- 一本无「副」字。
- 〘四〙
- 慚
- 一本作「愧」。
新嘉坡風土記
自‹暹羅›直南,伸如舌,長如股,中有山如脊,斗入於海,皆‹巫來由›種人居之。西人統名之曰‹下暹羅›。其國有十:曰‹斜仔›,曰‹大坤›,曰‹宋卡›,曰‹大年›,曰‹吉連丹›,曰‹丁噶奴›,曰‹彭亨›,曰‹柔佛›,在山之東.曰‹吉德›,曰‹沙剌我›,在山之西。地至‹柔佛›盡處,谽谺一水,隔二三里而得一島。西以‹蘇門答臘›為蔽,南以‹爪亞›為屏,東以‹婆羅洲›為障,四面環水,如驪龍頷下珠,即‹英›人所謂‹新嘉坡›也。舊名‹息力›,又稱‹𠰴叻›,‹華›人或稱‹新州府›。其地南距赤道三百零四里。
自‹香港›乘輪船,指西南行,計程三千四百七十七里,至‹越南›之‹西貢›。自‹西貢›指南偏西,行二千四百二十一里,至‹新嘉坡›。風順六日可到,風逆或至七八日,如灣泊‹瓊州›、‹西貢›各口,又需時日。
攷之古冊,‹斜仔›以下皆‹頓遜›地,其後析為列國,而‹柔佛›處極南,‹叻›地屬焉。然百年前榛莽未啟,一荒島耳。‹華›人之懋遷南洋者,既乏問津,即‹歐洲›諸邦如‹荷蘭›,如‹葡萄牙›,爭據羣島,亦未厝意及此。‹嘉慶›二十三年,‹英›人名‹士淡不›公者始得之,以為海道四達之區,上於政府,伐木開道,遂設商埠,是為開闢‹新嘉坡›之祖。西人嘗鑄銅像,以誌勿諼。
全‹坡›之地,南北十四‹英›里,得‹中國›四十六里有差.東西二十七‹英›里,得‹中國›八十九里有差。中有河,自東達西,劃分南北,居人名其北曰‹小坡›,南曰‹大坡›。
‹蘇門答臘›、‹爪亞›、‹婆羅洲›三島,遙為屏蔽,皆在數百里、千餘里外。對‹坡›一島,綿亙東西,東曰‹廖嶼›,西曰‹吉德門›,天然近障也。‹吉德門›十餘小島,若斷若續,直與‹坡›接,窄處不過數丈,寬處不及一里,輪船自西南來者從此入。其東,自‹柔佛›之‹羅漢嶼›與‹廖嶼›之‹馬案山›相對處,中閒海道濶十里。而‹羅漢嶼›如髻如拳,錯列海中,下有礁石,舟不能近。論其形勢,兜裹層層,南洋各島皆不能及。
海口炮台,西南二座,俱在山顛,最得形勢。其東一座,在‹羅漢嶼›西二十里椰林中,平地高四五尺,台面細草茸茸,自海中閒望,倉卒不可辨認。是處海面不及三里。
居民冊籍約分五種:曰‹中國›.曰‹歐羅巴›,統‹英›、‹法›、‹俄›、‹德›各國.曰‹巫來由›,統南洋各島國.曰‹亞墨利加›,統‹南北花旗›各國.曰東方諸國,統‹五印度›以上諸小國,及‹緬甸›、‹暹羅›等國。五種人數,以‹中國›為最多,其次‹巫來由›。
‹華›人住坡戶口,最難詳塙。查‹光緒›七年‹英›人所刊戶口冊云:‹福建›男女二萬四千九百八十一人,‹廣州›一萬四千八百五十三人,‹潮州›二萬二千六百四十四人,‹嘉應州›六千一百七十人,‹瓊州›八千三百十九人,三州府生長之‹華›人九千五百二十七人,三州府者,‹新嘉坡›及‹檳榔嶼›、‹麻六甲›三處也。不列籍之‹華›人二百七十二名,統計八萬六千六十六人。近五六年來,雖少有參差,總在八九萬之閒,而歷來居‹叻›、游‹叻›者,動稱十餘萬,皆約略之詞。雖西人所報未必盡塙,不列籍者不止此數,然總不過十萬人。
‹巫來由›人,通謂之土人,有書作「穆拉油」者,‹閩›、‹廣›人讀「無」為「莫」之去聲,故「巫」亦讀「穆」。其自‹印度›一帶來者,謂之‹吉靈›人.又有‹波斯›一帶者,謂之‹齊智›人。土人有黑有白,‹吉靈›、‹齊智›俱膚黝如墨。其以布蔽下體,不衫不袴,三種人大略相同。
‹巫來由›‹柔佛›國王都城在‹坡›北岸,一衣帶水,相望可接,‹坡›中有行宮,時往來其閒。其民之在‹坡›者,皆貧無生計,西人役以工作,幾若牛馬,‹華›人亦有用之服役者。
‹叻›西北三百餘里,‹柔佛›之上,‹沙剌我›之下,有埠曰‹麻六甲›。本‹暹羅›屬國,‹葡›與‹荷›嘗迭據之,‹道光›初歸於‹英›。‹麻六甲›西北九百里海中,有島曰‹檳榔嶼›,亦屬‹英›。兩處‹華›人共十餘萬。‹英›設總督於‹叻›,統轄三埠。按:‹英›人以此三埠統言之曰「三州府」。
駐‹叻›‹英›官,總督而下,曰輔政使司,曰按察司,曰參政司,曰正副經歷司,曰戶口司,曰庫務司,曰地理司,曰營造司,曰巡理府,曰護衞司,曰船頭官。巡理有三堂,分理‹坡›中各案件,略別大小輕重。護衞司專管‹華›人一切事,名為護衞‹華›人,實則事事與‹華›人為難。
‹英國›駐‹叻›軍額,計‹英›炮手一隊,二百四十八人.外兵總六員,修理軍械匠十八人.步兵一隊,八百九十三人.又‹印度›炮隊,并修理軍械匠,共二百七十五人.管理炮隊糧道官二員,炮隊繪師一名,營醫十四名。統共一千三百五十七人,較‹香港›少三百五十七人。其水師兵船則游泊無定云。
兵房二處,一在‹升旗山›,一在‹公家花園›對面山坡上。平時不見一人,逢操演,齊出至臨海拋球場中。
各國駐‹坡›領事,‹中國›外,曰‹美›,曰‹德›,曰‹俄›,曰‹法›,曰‹奧›,曰‹意大利›,曰‹丹›,曰‹荷蘭›,曰‹葡萄牙›,曰‹西班牙›,曰‹巴西›,曰‹比利時›,曰‹哈華亞›,曰‹暹羅›,曰‹瑞典›、‹那威›,二國并一領事,共十有六。
‹中國›領事之設,始於‹光緒›三年,‹郭侍郎›使西過‹叻›,體察情形, 奏請設南洋總領事,兼‹新嘉坡›領事官。經總署議以總領事事宜姑緩籌辦,准設‹新嘉坡›領事一員、隨員一員。
初設領事時,議以‹華›人戶口年貌身格費及船牌費抵俸薪各項,後戶口身格費未行,船牌費不足抵用。‹光緒›五年,始定仿照出使‹美國›、‹日本›章程,領事隨員俸薪由出使經費內支給,而船牌費仍收取抵用。查船牌費,每重一噸收洋四占半,合銀三分有奇,此項歲入不過數百金,僅抵一月經費,而船戶涉險犯難,獲利無多,似當議除,以示體卹。
泰西各國,凡屬通商埠頭,他國領事不預聽斷之權,而洋人之在‹中國›不然,如‹上海›租界所設公廨,‹華›洋會審,已非西例。西官又好攬事權,必欲‹華›官仰其鼻息,志士憤焉。駐‹叻›各國領事,概從西例,不預審斷。而‹華›人生聚既繁,事端日出,亦有領事可辦之件,皆為護衞司侵奪,動多掣肘。故除給發船牌外,惟勸興義學,講 聖諭,開文會,以行教化而已。
居民犯事,統歸巡理府審斷,輕者判罰,重者監禁。監在西南山坡上,周以垣墉,巡差負槍晝夜邏察。查西歷上年底止,獄中重罪,經臬司判禁一年以上者,‹華›人共存四百八十三名,‹巫來由›人七十五名,‹吉靈›人四十三名。其所犯輕罪,經巡理府判以罰款,或不能完繳,以監禁抵銷者,一年之中,‹華›人入監共二千八百九十人,此中期滿出獄者二千六百七十九人,入獄後具貲贖出者一百五人。‹巫來由›人一年共入一百九十七人,‹吉靈›共入一百八十八人。獄中寬敞潔淨。每犯日食兩餐,葷素菜各一肴。雖曰拘禁,實則徜徉自在,勝於在外作苦,故犯事人往往不願納鍰,甘住獄。近西官察知其弊,議裁葷菜云。
‹叻›自開埠以來,進出口各項貨物,一概免稅。惟煙、酒重征,由‹華›商設立公司包納。煙公司月包稅八萬六千元,酒公司二萬一千元,二項為入款大宗。地租估屋值十取一,其他抽捐名目尚多,惟皆不苛取。
西人每至年終,預將來歲一年進出款目核議,登諸日報,是亦量入為出之道。查本年‹叻›中進款,應有三百六十七萬元,出款三百六十三萬五千四百四十四元,舉此可得歷年進出款大略。 又按:‹檳榔嶼›上年入賦稅一百二十一萬六千六百八十八元,支款九十七萬七千五百二十九元,計餘存二十三萬九千一百五十九元。
‹坡›中用錢,不用銀.用洋錢,不用‹中國›制錢。自一鏍至一元,凡四等。最小為鏍,合制錢二文五六毫.四鏍為一占,又名先士.十占為一角.十角為一元。角與元以銀為之,鏍與占以紅銅為之。
通用之一元洋錢,鑄自‹日本›,輕重與‹英›洋同。‹英›洋光者可用,然甚少。其一二角之小洋錢,皆‹倫敦›及‹香港›所鑄。占、鏍銅餅,則‹港›與‹坡›並鑄之。
‹叻›地商務以胡椒、甘蜜為大宗,歲必售銷數千萬元,然皆出自他島,‹叻›葢聚貨不產貨者也。‹叻›所出者,惟榴連、檳榔、椰實、波羅、杧果、山竹、波羅密、甘蔗、洋桃、香蕉、生薑等。果食有人參果者,形如龍眼,味若雞心,柿名最稱美品。
胡椒始種於‹印度›之‹錫蘭›,運往‹歐洲›,西人以製油佐食。既而‹蘇門答臘›亦種之。今則南洋大小各島,無不種植。而運售皆在‹叻›地,商人設公局以主之。
甘蜜樹高與人齊。其葉長三寸,兩端銳,中寬寸餘,採而搗之,其漿成蜜,甘與蜂蜜相埒。‹歐洲›各藥中多用之,銷行甚廣。與胡椒二項同一公局。主其事者,由‹華›商公舉,經‹柔佛›國王諭充。
自‹柔佛›以上,各國港口繁多,俱產椒、蜜。‹華›人之散處各港者,實數十萬。大都占地為園,雇工種樹,名曰園主。每一港推園之最大者為港主。‹叻›中富商,設號各港,以收椒、蜜,如‹中國›花、米、絲、茶等項坐莊者然。
‹潮›商多業椒、蜜,‹閩›商以各項海貨及往來各埠之輪船為宗,資本俱鉅,他商不能及。
各貨價目,漲落不定,擇其大者記之,以備留心商務者參攷:烏椒每担二十一元,白椒四十一元.甘蜜四等,自十一元至六元.上甲錫每担三十八元.乳紅白十有四種,自九十元至十七元.牛皮八種,自十七元至十元.籐七種,自七元至三元.椰肉六種,自四元至三元.犀角三等,每斤自四十元至二十六元.魚䐗每担一百二十元.白魚翅三等,每担一百一十元至四十三元.烏魚翅三等,三十九元至十五元.海參二十餘種,自六十元至四五元.玳瑁七等,自一千元至一百六十元.白燕每斤十七八元,毛燕上每担三百二十元,毛燕中一百八十元。其他雜貨不載。
‹叻›中‹華›人最多亦最富,有擁貲稱千萬者,有數百萬者。若十萬八萬之戶,但云小康,不足齒於富人也。然究其發跡,多在三四十年前,近則鮮有暴富者矣。
土人最貧,‹吉靈›人亦鮮充裕,惟‹齊智›及‹阿剌伯›人不少殷實。‹齊智›人專以放債為生,重利盤剝,如‹中國›印子錢之類。‹華›商資本缺乏,或向告貸,一時濟急,久則剝膚,時有涉訟不了者。
居民生死,每月有冊刊報。查西歷二月冊載:居民生育,男女一百五十七,死三百五十.三月生二百一,死五百十六.四月生二百十五,死五百二十五.五月生一百九十五,死五百三十二。觀此亦可參知民數矣。
生死報冊俱有限。生育者,三禮拜內不報,查出罰洋五元.死者,逾一晝夜二十四點鐘不報,即議重罰。葢恐有別故隱匿,故特重其罰也。
在‹坡›生長之‹華›人,一經報冊,即隸‹英›籍。其質性良者恆諱而不言,桀者且以自大。入‹耶穌›教者尤甚,竟有父子不相能如陌路者。風俗人心之壞,不待言已。
年來賑捐防捐,富商樂輸巨款,核獎得虛銜封典者比比,其門前牓「大夫第」、「中憲第」、「朝議第」,一如內地。至頂戴冠服,則惟歲首及婚嫁用之。尋常酬應往來,或穿單長衣一領,已不多覯。居恆短衣跣足,坦率習慣。冠履忽‹華›忽洋,出門必戴帽,或洋帽,或‹巫來由›人帽,戴‹中國›小帽者甚少,惟御長衣必戴小帽,雖甚熱不露頂,亦風俗使然也。
‹閩›人髮辮,俱用紅線為綹,雖老不改,亦其風俗使然。故見紅辮者,望而知為‹漳›、‹泉›二府人也。
土人所操‹巫來由›語,通行南洋各島。‹華›人久居‹坡›中及在‹坡›生長者,無不習之。又多習‹英›語。同儕往來,時而‹巫›語,時而‹英›語,時而‹閩›‹廣›土語,他省初到人往往對之如木偶。
久居‹叻›之‹華›人,多娶土人女為室,其裝飾與‹安南›女子略同:窄袖寬衣,其長沒足。因而所生之女亦從土裝。聞‹閩›人、‹潮›人家中,竟無一‹漢›裝婦女者,不若男子尚有一辮,存其本真也。
‹閩›‹廣›士子在‹叻›授徒者,頗不乏人。‹叻›中子弟讀書圖囘籍考試者亦不少。然‹叻›地無書,又無明師友切磋琢磨,大都專務制藝,而所習亦非上中乘文字。近年領事官倡立文社,制藝外兼課策論,稍稍有文風矣。
地近赤道,有熱無寒,然熱不過八十度。廣廈深居,時有涼風習習。此候擬之‹江南›,在梅子黃時、枇杷熟後。惟日中行路,則杲杲之勢,甚於內地炎歊。彼工作負販挽車輩,日必沖涼數次。或有身塗土人所製一種油,以避烈日者。幸時晴時雨,且多樹木,故少觸熱路斃之人。
沖涼之法,自首至足,以水靧濯,如醍醐灌頂,透入心中,立解煩熱。久居此地者,日必一二次,亦習慣使然,非是不適。初到者往往不敢輕試,然當日中行路後,亦不可不一沖也。
‹坡›中時有風,而無颶風.時有雨,而無淫雨。卯初日出,酉末日入,終歲不改。日中則熱,夜分則涼,四時皆然。居民單衣一領,若將終身,故甚利窮人。
西人之記晴雨者云:近歲最多雨之年,共一百四十日.最少之歲,年一百十二日。然晴雨甚調,五日中三日晴、兩日雨,從無久旱不雨、一雨經旬者。
‹叻›地一年內有元旦三:‹華›人元旦,一定者也.西人用西歷,無定而有定者也.若‹巫來由›人元旦,則有定而實無定。其將近元旦之前數日,夜半,彼教中牧師登高處望日出,見天際一線日光出地,即欣然曰:「明日元旦矣!」於是集眾教堂中立誓,以為實見日出。每年元旦在‹中國›六月初,設遇風雨連朝,陰晦無日,有遲至中旬者。今年‹中›歷有閏,故五月初二日為其元旦。是日乘車賀年,亦紛紛不絕於道。
‹坡›中平陽多而山少,山亦不高,惟居全‹坡›適中之一山,高五十餘丈,‹英›總督署即建其上。輪船入口,首先望見,此為最高。他如大小‹坡›分界處之‹王家山›,及迤西瀕海一帶諸山,俱高不過十餘丈。‹王家山›有石磴可登,磴止三十餘級。
輪船入口,‹王家山›及迤西一山俱升旗幟以報,各商瞻其旗號,可識何國何行何船從何處來。二山因俱名「升旗山」。
兩升旗山俱有炮台。‹王家山›每日十二點鐘放炮一響,以準鐘表,禮拜日改一點鐘放.黎明五點鐘、黃昏九點鐘,各放炮一響,以定晝夜。
凡遇火警,傳電至‹王家山›,即放炮、放火箭,日則懸旗,夜則懸燈。炮之響數、箭與旗燈之顏色,分出地段,使人一望而知。救火車聞炮即出,沿途皆有水門,澆灌甚便,故無大火。
‹坡›中廟宇寥寥,會館亦少宏壯,而教堂林立,有‹天主›、‹耶穌›、‹天方›各教之別,若大若小,或崇或陴,不下二十餘處。
市廛繁盛,莫若‹大坡›,洋行、銀行、信館、海關均在大坡海濱。‹小坡›雖有市集,皆土人所設土貨及各項食物,無一巨肆。其迤北一帶多園林樹木,境最幽靜。有地名‹牛車水›者,在‹大坡›中,酒樓、戲園、妓寮畢集,人最稠密,藏垢納汙,莫此為甚。
煤氣燈徹夜不熄。各鋪戶門首俱懸神燈,初二十六之夜,家家點燈,至九點鐘方熄。
‹牛車水›一帶,妓館櫛比。聞注籍於護衞司之妓女,共有三千數百人,而此外之私娼女伶,尚不計其數。皆‹廣州府›人,或自幼賣出洋,或在‹坡›生長者。
頻年‹香港›販幼女來‹坡›,賣入妓院者踵相接。領事憫之,率同‹華›紳言於‹英›總督,允下護衞司議章保護,設保良局,以時查察,於是此風少息。
戲園有男班,有女班,‹大坡›共四五處,‹小坡›一二處,皆演‹粵›劇,閒有演‹閩›劇、‹潮›劇者,惟彼鄉人往觀之。戲價最賤,每人不過三四占,合銀二三分,並無兩等價目。
‹叻›中酒樓無多,‹廣›菜、番菜各一二家。凡宴客在各家園林者,多菜兼‹中›西,酒飲白蘭地、威四搿、香賓等番釀,飲‹粵東›糯米等酒者已少,‹紹興›酒則如瓊漿玉液矣。
客寓亦寥寥無多,不如‹香港›、‹粵垣›、‹上海›遠甚。輪船到埠,亦無接客之人,必須自雇小艇,運行李至岸,另喚腳夫或雇馬車裝載。然腳夫多‹閩›人,馬夫多土人,言語不通,易受需索。故孤客遠臨,極形不便。
南洋鴉片煙貴於‹中國›數倍,以其稅重也。‹叻›中每錢需洋二角,聞‹加拉巴›、‹亞齊›等處每錢五角云。然吸煙者並不見少,且窮人尤多。彼拉手車者日夜可得洋一元,繳租四角,可餘六角,苟無煙癖,度日有餘。乃十人中無煙癮者不得一二。炎蒸汗血博得之蠅頭,盡入煙斗,殊可憐已!
‹英›人賭禁綦嚴,然‹叻›中賭風甚盛。有一局名‹天師公司›,專誘人賭,黨與極多,無法禁絕。前年有‹華›人上條陳於議政局,請照‹荷蘭›辦法,盡弛禁令,重征其餉,歲可入數十萬元。當時頗有韙其議者,而輔政使司「謂‹英國›不能如‹荷蘭›辦法,致傷政體」,屏置不議,仍求禁絕之法。此亦可謂能識大體者矣。
十年前,途中但有馬車載人,牛車載物,後有東洋手車,近又有火車。雖曰並行不害,究之火車興而手車牌額截止,舊者汰而新者不得增,往時有四千輛者,今不過二千餘矣。貧民失業,無以餬口,往往流為盜賊,劫掠搶竊之案層見疊出。西官不究其源,但遇案治之,獲犯懲之而已。
居民食米,來自‹安南›、‹暹羅›、‹緬甸›,每百斤約洋三元。食物中魚最鮮美,價亦廉。其他豕、羊、雞、鳬之類,均視‹粵›省昂貴,而菜蔬尤甚。
西人於西北山高處尋泉源,鑿池蓄水,用沙濾清,以鐵管引至人煙稠密處。復於山上鑿池,激而上之,再用沙濾,散入支管,便民取用。居民多通管入屋,量出水口門多少取值,不限用度。惟數日不雨,則受之以節云。
‹叻›地樹木繁盛,尤多椰林,其次檳榔、榴連、菩提等樹最多。然皆不甚高大,欲求一百尺之材、十圍之木,無有也。或曰,故多喬柯,六十年前,西人開山,被伐殆盡云。
松有孤幹挺特高八九丈者,枝葉層層皆圓,其下寬二三圍,漸上漸小,多至數十重,其形似塔,因名塔松。初見疑經翦紥,後知自然生成。又有扇蕉,形似扇,其根出地四五尺,兩旁各茁葉七八瓣,排列甚勻,遠望宛然一扇。此二種皆不多覯。
椰實有大如斗者,其汁甚清,微有酒味,土人多食之。按《南方草木狀》云:「昔‹林邑›王與‹越›王有故怨,遣俠客刺得其首,懸之於樹,俄化為椰子。‹林邑›王憤之,命剖之以為飲器,南人至今效之。當客刺時,‹越›王大醉,故其漿猶如酒云。」嘻!其信然耶?
‹叻›中向多虎患,西官懸捕虎之賞,歲有所獲。近年開路愈多,人烟日密,虎斂跡矣。然聞西北山深林密處,猶有虎穴在。
鱷魚形似守宮,自首至尾,大者長十餘丈。自‹昌黎›驅後,‹中國›海面罕或見矣。而近‹叻›一帶甚多,每於夜閒游泳,傍舟掉尾,掠人落海吞噬,聞每歲中輒有被其害者。
‹坡›中道途寬坦,修治之工,終年不輟。橋梁多以精鐵為之,較之‹上海›租界各橋,更形堅固。馬車路四通八達,無往不利。每於申酉之交,馳車騁遊,沿海濱以入山內,濃陰深樹,細草疏花,不絕於目,時或一谿一橋,兩三茅屋,或層樓傑閣,隱約林間。昔人所謂入山陰道應接不暇,殆亦似之。夕陽將下,聞狺狺喔喔聲,恍惚峰泖景象,幾忘其置身萬里外也。
西人所謂花園,與‹中國›異,並無樓臺廊榭。惟擴地一區,多植樹木,其中羅列名花奇卉,供人清賞.豢養珍禽異獸,廣人眼界。而花徑縱橫,亦頗引人入勝。‹坡›中之‹公家花園›即此類也,然草多花少,有禽無獸,尚不如‹香港›之園。此外,富商巨賈購地為園,則略有樓臺,以時宴客,亦頗饒幽致。
‹叻›中無名勝地,然一草一木,無不向日似笑,禽言鳥語,盡含歡聲。日晡時瀕海遠望,帆檣林立中,浮巒數疊,隱隱送青,此景不可多得。至如‹公家花園›,雖無足觀,亦甚幽曠。而兩處出水之山,一泓清水,周以鐵闌,旁蒔花草,別饒佳趣。
西國於大小書院外,別有博物院。所以考平日之耳聞,徵諸目見,實與書院相輔而行,於學問一道大有裨益者也。‹叻›中博物院,規制甚隘,儲物無多,然倮之族有巨人全體之骨焉,毛之族有虎、豹、犀、象及馬、牛種種焉,羽之族有射屏之孔雀焉,鱗介之族有鱷魚、巨黿焉,皆習聞而罕見者。至如獮之類十有餘,鸇之類二十有餘,蝶之類百有餘。鸚鵡綠者正色,而或朱或黃或白或黑。蝟之毫如刺,西人取以為筆,而其形如狼而無尾。豕與羊有一首而二身者,魚之首有如人面者,蟒之長有十餘丈者。又若各國古衣冠、古戰具、古錢,奇奇怪怪,莫殫其數。然聞‹倫敦›博物院百倍於此,殊興望洋之歎矣。
西人醫院之設,所以惠濟窮黎非淺。其治法有與‹中國›不同者,故‹華›人每震駴不敢入。然其規制之善,固可仿行。嘗見‹澳門›‹華›商所創之‹鏡湖醫院›,其中養病所分內症、外症、瘋症,男女各別,一切皆如西醫院,而醫生則‹華›人為之,仍用刀圭方藥,此仿西人規制而能通其變者,宜乎仁壽一方也。‹坡›中醫院為‹英›人所設,地寬廣,病房潔淨透風,人設一榻,外又具長棹櫈,以時食息。病者或偃或立,或坐或行,無拘苦狀。因思‹中國›各城邑,施醫施藥,不乏善政,其大都會,善堂林立,亦有留養病民者。然房舍偪仄,穢氣薰蒸,無病人入之難免生病,病者其何能瘳?如西醫院,不過拓地數畝,增屋數楹,雇打掃夫數名,而惠不大且實乎!
‹閩›‹廣›沿海人民至南洋各島謀生,雖已日久,然皆貿易之商賈,或以負販營生,一廛受處,即傭工之輩往時航海而來,亦多有依託。二十年來,西人開墾招工,傭值頓貴。於是販賣人口出洋者,名曰「賣猪仔」,設館於‹澳門›,公然買賣。沿海人民或被騙,或被劫,一入番舶,如載豚豕。西人以賣者賤視之,即亦虐役之,其慘有不可言狀者。迭經查禁,一時稍戢,日久網疏,此風漸長。近來‹廈門›、‹香港›每一輪船開行,搭客多至千人,少至四五百。其中自願出洋者固多,被拐者當亦不少。去歲竟有拐同母兄及從兄來‹坡›者。經‹粵省›大憲訪聞行查,遞籍其由,領事就地訪確,超拔遣囘者,近歲較多。
‹華›人來南洋做工者抵‹坡›,先投客館。客館者,奸商所設,即猪仔館也。客或自備舟資稍有旅費者,不敢虐視。若迫於生計,倉卒出洋,身無長物,一投客館,則此身非己有矣,固不必被拐而來始落陷阱也。在‹叻›‹華›官紳屢欲清其源,而為‹英›官所持,卒不得行。
‹中國›犯罪之徒,皆以南洋為逋逃藪。地方官訪查得確,移文領事請提,皆以約章未載,為西人所持。此例不通,關繫政令非小。
生齒日繁,莠民雜糅,結黨立會,爭立名目。西官迭次嚴禁,現存一會,名目有五,西人統謂之危險會。凡入會有冊,每年報護衞司。據報,上年新入者六千三百五十人。其歷年入會總冊,共有五萬六千二百餘人,誠可云危險矣。
‹坡›中開埠伊始,西人政尚寬大,以廣招徠,‹閩›、‹廣›人接踵而至,懋遷有無,日新月異。當‹道光›末、‹咸豐›初,已成巨埠,‹同治›閒稱極盛,踵事增華,至今日而發洩已極。近年商務雖未減色,然風氣之開,害多利少,姦偽變詐,情狀百出,殆亦運會將下之機也。蚩蚩者氓,方謂蒸蒸日上,不知保泰持盈,微識者代用隱憂。